篮球比赛，是松桃县最为普及的群众体育运动。兵乓球是中国的“国球”，如果要在松桃评选出“县球”的话，可以毫不含糊的得出答案，一定就是篮球。

  自上世纪五十年代解放后不久，湘黔川鄂就开始举办四省边区16个县市组队参加的篮球比赛。1959年被国家体委和国家民委，命名为四省边区“民族团结杯”运动会，每年举办一届，由各地轮流坐庄当东道主。

  1960年，边运会的接力棒首次来到了松桃。记得很清楚，还在小学念一年级的我，只要有空余时间，成天都呆在球场边上，挤在大人堆里观看激烈的比赛。

  文革期间一度中断了几年的篮球盛会，重新恢复了，八十年代松桃县再次成为东道主。我当时在县委宣传部工作，因为我与县体委的领导和同志们，上上下下关系都非常密切，且又十分喜爱这项运动。于是被组委会聘请为主编，带了几个人作现场采访，创办了一日一期及时报道激烈比赛战况的“边运会简报”。

  “县城万人空巷，球场观者如云。民族团结杯篮球运动会的隆重举行，盛开了四省边区各民族相互交融的友谊之花，为古老的苗乡松桃带来了节日的喜庆欢乐。

  篮球是什么？篮球是海市蜃楼，是靓丽的风景，是朋友欢聚一堂的舞台。篮球是耀眼的光环，是运动员的英姿飒爽，是场边热情观众的掌声雷动。篮球是什么？篮球是一个圆，是一个圈，既无楚河汉界，又无边线围栏。篮球就像一条彩色美丽的纽带，把湘黔川鄂边区各族人民群众的深情厚谊，紧紧牢固地捆绑在一起。”

  在第一期的简报上，我撰写了一篇杂谈“篮球是什么”作为开篇寄语，以上便是这篇杂文的开头。之外，我还清楚记得这篇文章是这样结的尾:

  “篮球是什么？篮球是我是你也是他，是万千观众灿烂的笑脸，是我们心中的宝贝和最爱！篮球是什么？篮球是丰收的喜悦，是欢歌笑语，是吉祥如意，是连接四省边区人民群众友谊的桥梁！篮球是什么？篮球是天上的月亮，是夜空闪耀的星星，是照亮边区各民族团结进步的金色太阳！”

  时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，被大家称为松桃县委大楼第一笔杆子的熊远光，看后赞不绝口。他讲你的这篇文章，大开大合，徜徉恣肆，激情飞扬，挥洒自如，读后让人热血沸腾，有十分动人的感染力。他建议我把这篇东西投向外面的报刊，并开玩笑说只发在简报上面是暴殄天物。因为他个人觉得，这篇杂谈要比我发表在人民日报，半月谈等报刊的那些评论，写得更有味道。

  于是，我采纳了熊远光的建议，根据这篇杂谈内容的特点，向中国民族杂志社投了稿。之后，很幸运地被该杂志的文艺副刊拦目采用发表了。

  我对篮球的特殊喜爱和情感，与在县水泥厂的经历息息相关。我19岁进厂，28岁离开，人生最宝贵的年华在这个小厂度过。那里有我山高水长的深情和永不磨灭的青春记忆。

  当时，县体委和县总工会联合，每年都要举办一次规模不小的全县职工篮球运动会。除了能丰富广大职工的文体生活，还为每年都要组建参加边运会的县篮球代表队发现和输送人才。在那个没有电视网络的年代，文化体育生活是非常的单调枯燥，而盛大的篮球四省边运会，要十多年才能轮流举办一次。因此，每年都要举办的职工篮球运动会，成为县城最为隆重的体育活动之一。比赛期间，十分热闹，万人空巷，盛况空前。

  每届比赛，一般男子篮球有二十多支代表队参赛，女子代表队的规模要小一些，但也有十几支队伍。县水泥厂从不缺席，总是男女两支代表队都报上自己的姓名去参加。比赛的规则是，按上一届的成绩，列出种子队，编为几个小组，进行循环比赛。各小组的第一名，参加最后的决赛，最高分夺冠。如大分相同，则比小分。小分再相同，比净胜球，仍不分高低，就看双方胜负关系等等，直至最后决出冠军。

  我们水泥厂篮球队是一支强队，但遗憾的是从未染指过冠军。1975年，我厂象棋队首夺全县象棋锦标赛团体冠军的那一年，男子篮球队离冠军只有一步之遥，可惜最后关头功亏一篑，错失了“双冠王”的良机。

  那一年，水泥厂代表队过三关斩六将，在小组赛中脱颖而出。主力队员有我，杨松林，夏忠祥，赵宗福，姚树敏和雷远军。决赛阶段的比赛，安排在刚落成不久的县灯光球场举行。那段日子，比赛的双方单位，都组织了阵容强大的拉拉队，为本队摇旗呐喊助威。

  当时我是双线作战，因为在举办职工篮球锦标赛的同时，也举办了象棋团体比赛。在两边我都是主力，如遇赛事有冲突，我只有舍弃篮球比赛，因为篮球队有队员候补，而象棋队则一个钉子一个眼。好在篮球队的队友们十分给力，当我们所向披靡地进入了决赛圈的时候，象棋比赛已经全部结束了。

  篮球决赛阶段共有六支球队，采用大循环的比赛方式。五场比赛中的前四场比赛，我队均取得了胜利，迎来了最后一个对手松桃中学队。在刚刚结束的象棋比赛中，我们三比0轻松战胜松中代表队夺冠。但要想在篮球比赛中，击败同样一个单位的对手，却是十分困难的。

  松桃中学男子代表队的实力太过强大，有三名县篮球代表队的队员，其中一名还是绝对主力。并且，他们的替补阵容太有厚度了，即便再组建一支球队，都绰绰有余不成问题。松桃中学和水泥厂两队，成绩都是四战四胜，谁取得今天的胜利，谁就是本届篮球运动会的王者。

  水泥厂拉拉队，在张厂长带领下来到了球场。与松桃中学的拉拉队相比，水泥厂那是小巫见大巫。他们组织了大量学生前来助威，几乎快要占据了半个球场。现场人山人海，车水马龙，连走廊过道，都围得水泄不通。

  从实力上讲，我们是打不赢松中代表队的。但那天，我方队员有如神助，个个超水平发挥。场上比分，我们从始至终领先。最后五分钟，双方你来我往，比分紧咬，交替领先。终场快临近结束时，我方领先一分。此刻，球权掌握在对方杨国垓老师手中。他从后场运球到了罚球线附近，在我的面前把球投了出去。我下意识的冲上前，举着双手跳起进行封盖。

  篮球滑筐而出。哨响，时间到。我厂拉拉队欢呼雀跃起来。但是下一秒，剧情反转变了。裁判吹我犯规，送给对方两次罚球机会。杨国垓老师是松桃县篮球代表队三朝元老，心理素质极佳。只见他站在罚球线上，两次稳稳地把球送进了篮筐。

  “黑哨！黑哨！抗议抗议，坚决抗议！！”我厂队教练徐医师，拖着有些残疾的左腿，发怒冲向了裁判席。一是认为我没有犯规，因为我的双手垂直向上，并没有下压的动作；二是杨国垓老师在篮球出手前，终场时间已到。因为球场边上挂有计时的大钟，分针秒针都看得一清二楚。但裁判组经过短暂的讨论协商，维持了原判。这样，本来煮熟的鸭子，却让它从锅里飞走了。

  徐医师带着我们全体队员，立即离开了球场。我厂队拒领亚军奖杯，表达了我们强烈的不满和愤怒。我们虽没有夺取这届冠军，但变成了公认的强队，许多队都盛情邀请我们和他们打比赛。最让人啼笑皆非的，不久的一天，我们去响水洞电站打了一场篮球友谊赛。真是吊诡极了，因为问题又出在篮球的最后一投，又是关键的一分。

  响水洞电站是座小水电站，它位于世昌区黄连寨坡脚。电站上方，快接近山顶的地方，有一股流量很大的地下泉水，从溶洞中喷涌而出，水电站是利用其落差发的电。

  当时电力非常紧张。在枯水季节，各厂矿企业都要计划用电。因此，厂矿生产用电，很难得到保证，电站就变成了真正左右公司制作的“电老虎”，谁都惹不起。水泥厂用的是响水洞电站的电，这座电站就是水泥厂的“上帝”。

  响水洞电站员工不多，又地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，在石永祥未任站长之前，单位没有职工篮球队。他的到来，情况出现了巨大的变化。石永祥上任不久，响水洞电站篮球代表队便成立了。紧接着，电站作为东道主，举办了一次非常热闹的篮球邀请赛。

  水泥厂，磷肥厂，机械厂，电池厂，五金厂，农机厂等近10支篮球队，云集在这个边远小山村。当地没有住宿条件，他们就租来铺的和盖的，腾空办公室和会议室，打上地铺让我们居住。邀请赛搞了整整三天，从早上到下午，比赛一场连着一场，轰轰烈烈，非常热闹，像过年过节一样。这里的接待条件虽然简陋，但他们作了最大的努力。他们的热情好客，十分周到的服务，使各代表队都非常感动。

  国庆节快要到了。一天，响水洞电站篮球队的队长，前来水泥厂拜访，说国庆节那天，想邀请我们去他们那里打一场友谊赛。

  他的神情怪异，支支吾吾，吞吞吐吐，欲言又止，不知什么心事。拐弯抹角好一阵子，后来才得知，他想我们放水，让他们赢下这场友谊赛。

  原来，最近他们与机械厂和电池厂，打了两场篮球比赛，都获得了胜利。石永祥站长开心极了，便对他们许诺，如果赢了強队水泥厂，每人发两套运动服，加上两双回力牌运动鞋作为奖励，每人再放三天假。在那个年代，物资奖励就是只发奖品，不允许发钱的，各个单位都没有发奖金的先例。

  人贵有自知之明。他们心里清楚，与机械厂和电池厂打，大家水平不相上下，但根本就没有打赢水泥厂的实力。因为奖品实在丰富，如果由本人掏钱去购买，差不多要花掉半个月的工资。又不想白白放弃，所以今天前来商量，请我们高抬贵手，放其一马。这不过是举手之劳，又是无关紧要的一场友谊赛。我们便爽快地答应了。

  1975年10月1日，是共和国二十六华诞的大喜日子。早上9点多钟，响水洞电站的一台手扶拖拉机，“轰隆轰隆”开进了水泥厂大门。那个年代，小车可是稀罕东西。全县只有县委和县革委，各有一辆称之为“翻帮皮鞋”的吉普车。用手扶拖拉机来专程接我们，是对我们最高规格的礼遇。

  快要出发时，机修车间的工友龙炳银，正好下夜班从这里经过。得知我们马上准备出发，要去响水洞电站打球之后，脚步停了下来，说你们今天去搞好伙食，我三十夜脚洗好了，碰上了狗屎运，要跟着去沾沾光。这是当地的一句俗语，意思是走路不小心踩到了狗屎，好运气来了。

  手扶拖拉机终于出发了。经过道水，偏岩等地，一个小时左右，我们来到了响水洞电站。只见食堂门前有人忙进忙出，下面的水渠边正在杀鸡宰鱼，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。显然是在为招待我们作精心准备，肯定今天可大饱口福。

  中午饭我们吃的是简单的工作餐，大餐安排在下午。篮球的比赛时间，则定在下午4点整开始，6点之前结束，然后大家聚餐畅饮。现离比赛还有几个钟头，有些人休息养神，有的人则四处逛逛，消磨时光。

  没料到在这里，遇见了县电影队放映员李廉明。他是我同窗好友孔老六的姐夫。李廉明对我说，他经常下乡到这里放电影，与石永祥成为象棋棋友。从他的口中，我对石永祥有了进一步的了解。

  石永祥在电站说一不二，更是一言九鼎，他就是这里的国王，土皇帝。他个子矮又肥胖，不是打篮球的材料。他到电站任站长后迷上了篮球，不是想上场打球显威风，而是想当一名篮球裁判。因为县里几位知名篮球裁判员，几乎清一色都是矮个子。在那个文化体育生活十分贫乏的年代，篮球又是松桃风靡一时的运动，场上的球员和裁判，如同今天的网红或明星，风光无限，谁都羡慕。

  有一天，深更半夜了，还不时传出阵阵尖脆的哨声。附近居住的一位技术员，在睡梦中惊醒，想去探个究竟。石永祥发现后，被喊进了屋里。石永祥是要他仔细观看，帮助其纠正裁判的动作是否规范，前后折腾了好几个小时。这位技术员身体欠佳，实在不舒服，有些挺不住了，几度想离开回去休息。但看到石永祥兴趣正浓，他想走又不敢走，哭笑不得，天快亮了才离开。

  李廉明还介绍，石永祥酷爱象棋，但水平一般。不过，与他下棋，一碰上就脱不了身。输了，他不服气要扳本。赢了，他要趁胜追击，痛打落水狗。

  石永祥的土皇帝威风，李廉明对我说，有天早晨与其下棋，在用早餐时候的作派，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
  一天大清早，石永祥就和李廉明摆开了架式，在楚河汉界杀得人仰马翻。炊事员煮好面条，煎好鸡蛋，小心翼翼地把早餐送来了。石永祥不想吃，挥挥手退下。十几分钟之后，重新煮好面条，煎好鸡蛋再次送来，他挥挥手炊事员再次退下，直到他有胃口时为止。

  看他全神贯注思考的神情，炊事员哪里敢多嘴，问他何时想吃。一旦惊扰惹恼了他，必然不会有好果子吃，甚至有可能会丢掉饭碗。但万一他想吃了，弄晚了也担心出纰漏，只有这般重复操作了。

  石永祥还有一个嗜好，特别爱看战斗片。李廉明说，“地道战”和“地雷战”这两部影片，不知在这里放了多少遍，他好像永远也看不饱望不厌烦。那时，影片虽不像如今丰富，但可供选择的也不是没有的。有一次，李廉明建议说今晚就放一部从未在电站放映过的影片“沂蒙颂”。他问，是不是战斗片。李廉明回答说是。但放映的时候，石永祥越看越不对胃口。放完后，便要他加映一场“地雷战”。李廉明说，顿时头感到大了。

  今天这场邀请赛谁任裁判，石永祥毛遂自荐。4点钟，他吹响了这场篮球友谊赛的哨声。

  比赛前，我们与对方有一个约定。为使比赛精彩，更因为水泥厂是強队，双方比分不能拉开，否则会露了马脚。应该互相领先，前提当然是不能让观众，特别是石永祥这个土皇帝看出之中的猫腻和名堂。

  响水洞电站所处的黄连寨，是一个苗族村民集聚的大寨子。清澈的山泉水，不仅仅化为动力，还滋养着这一带的乡民。这里出产的稻米香甜可口，相传在清代200多年间，一直是皇家贡品。

  不少村民饶有兴趣来到了球场，观看这场其实已经走了调的篮球比赛。经过激烈的较量，上半场结束的时间到了，电站队领先我方两分。

  下半场，正如我们预先设计的，双方得分差距从始至终保持在两三分之间。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，终场的时间快到了，因为场外没有专供篮球比赛计时的大钟，只见石永祥频频抬手看表。

  场边的计分布显示，这时电站队领先一分，还是他们的球权。但电站队最后一攻没有成功，球落在我方队员夏忠强的手里。只见他把球运过半场，远远地随便朝着球板方向抛去。

  这真是神奇的一投！篮球在篮筐上颠了几下，最后居然滚进了网窝。我方反而领先了一分。当时，篮球还没有投三分的规矩。几乎就在同时，石永祥吹响了终场的哨声。

  本来，这一场比赛何时结束，主动权完全掌握在石永祥的手里，因为他是主裁，也是场上的唯一裁判员。加之，场边又没有悬挂计时的大钟，终场时间何时到只有他知道。并且早已经明确了，由他先宣布比赛还有最后五分钟，然后再吹响结束比赛的哨声。

  “比赛还有五分钟”，石永祥已经鸣哨宣布了。剩下比赛时间何时结束，完全由石永祥掌控。只要延长几十秒，甚至十几秒，就可完全让对方再投进一个球，结果就完全相反，皆大欢喜。估计是石永祥看错了比分，认为是电站队领先，因场上时间比分大都是水泥厂一方落后。而他个子矮，观战的人太多，刚才双方对攻十分激烈精彩，忽然观众上前一拥挤，便把计分布遮住了。当得知是水泥厂队赢了一分以后，气色瞬间变了。

  只见他满脸怒气，把胸前吊着的穿有红毛线的口哨，从脖子上硬扯了下来，狠狠地朝地面上用力砸去。他不与任何人打招呼，转身离开了球场。因见我们失信，对方队员也不理睬我们，一个个抱着衣裤生着闷气走了，把我们冰凉在球场上。显然，丰盛的晚宴，刹那间变成了泡影。

  我们面面相觑，傻傻的站在球场边上，手足无措，五味杂陈，不知如何是好。晚上的大餐肯定泡了汤，但总不至于空着肚子，走两三个小时的路回去吧！

  站长石永祥，还有电站的管理者，大多都是苗族。于是，我们叫龙炳银去交涉，能否用接我们的手扶拖拉机，把我们送回去。龙炳银是地道的苗族，说得一口纯正的苗话。

  其次，有人怪龙炳银跟着来。他本人没口福，让大家跟着倒霉沾了晦气，今天真是个个都走了“狗屎运”。

  最后，又把目标集中在石永祥的身上。他真是一副狗脑子，时间明明掌控在他的手里，为何会吹响了那要命的哨声。

  一肚子窝囊气的夏忠强终于发声了。他说，怪你怪他怪我，都不要去怪。要怪就怪这个，他加重了语气——“篮球”！